|
新建的貿易廣場
黃弋峰 弋陽縣副縣長
我們今天來關注江西省弋陽縣的商戶。弋陽是革命烈士方志敏的家鄉，縣城里最重要的一條主干道也就叫做志敏大道。不久前，《經濟半小時》的記者在這條大道上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只要是在這里經營油漆、地板等建材的商鋪，要么是大門禁閉，即使有幾家開了門，也都是半遮半掩。這些建材商鋪為什么不敢光明正大地做生意？他們難道在躲著什么人嗎？《經濟半小時》的記者王朝陽專門做了調查。
一位在這經營的店主告訴記者，“為什么門半開？不讓我們經營，讓我們搬走。” 這家店鋪經營的是油漆和其他裝修材料，店主表示，現在根本不能正常經營建材。店主說，“這樣半開都危險，你出店門就收貨。” 店主還告訴記者，收貨的是當地的執法部門等部門。這是怎么回事呢？其他的店鋪也是這樣嗎？另外一位店主告訴記者，“你看我的店鋪，打搶一樣，一看到貨就搶，做生意像小偷一樣，城管，他天天停在我家門口。”
記者采訪了幾家建材經營戶，他們都提到了縣里的部門經常扣押貨物，這是怎么回事呢，記者決定暗中觀察。在7月5號的早晨，記者在弋陽縣志敏大道上呆了不到20分鐘，就看到一個經營三合板的店鋪準備往外運材料，看起來，這幾塊板子應該不到10分鐘就能運走，就在這個時候，果然有人來要扣貨。
“我的板子總要拉出去吧，我怎么給你為難了。”，“我說過你把平車拉到那邊去，我還要給你怎么講？”，“那賣谷種的現在還在那里裝車，你怎么不管？”，“你到縣委政府里去反映，你在這里給我叫嚷什么？” 店主和城管部門的人爭論了10幾分鐘，貨還是被拉走了。城管扣貨的理由什么怎么呢？店主告訴記者，“他說我占道經營。” 記者注意到，就在城管部門扣貨的時候，旁邊不遠處有食品店在裝卸貨物，城管人員卻根本不管。記者正在了解情況，無意中看到這家油漆店正準備往外運出4桶涂料，而貨物又被城管隊的人扣下了。這位店主說，原因是不讓在這里賣貨。
就在記者和店主說話的時候，記者看到，不光這個店主的貨被城管扣了，同時拉貨的三輪車主也被趕來的公安帶走了。記者了解了一下，至少有20家建材商店被城管部門扣過貨物，而經營其他商品的店鋪幾乎沒有被城管部門以占道經營處罰過。看來，占道經營并不是扣貨的關鍵。而不能在這條街道上賣建筑相關的材料才是問題的核心。店主說，“今天早上要求搬走，不走就要封店。”
經營建材的商戶一賣貨就被扣，這還只是記者在弋陽縣城里遇到的第一件怪事，接下來，記者又發現了另一件怪事。弋陽縣很多經營建材的店鋪，都沒有工商經營執照。這些商戶的營業執照都去了哪兒了呢？
方帥英做建材生意做了3年多，但是她的店現在同樣處于半停業狀態，她拿出了不少扣押貨物的單據給記者看，但是她卻拿不出工商營業執照，因為，執照在去年底就被工商局沒收了，至今沒有還給她。方帥英說，“工商局把我的執照拿走了，工商局的人沒有任何理由。”另外一位店主告訴記者，“他當時說什么理由，他說你給我看下，拿走就不還給我。”
記者簡單調查了一下，至少有10多家建材店鋪被工商局扣下了執照，另外還有幾十家沒有被拿走的建材店鋪的執照，本來應該在2003年12月底到2004年3月份完成正常年檢，也一直沒有進行。除了扣本地建材經營戶的工商執照，一些外地來的建材經銷的投資者，在弋陽縣城內經營建材也不被工商局許可。
朱芳買這里的房子，本來就是為了租給建材戶，沒想到大批建材戶被強令搬走，她只好自己注冊經營建材，沒想到弋陽縣工商局根本不受理。事實上，這些讓人難以理解的事情還不是最讓人難以接受的。朱芳說，“這里電焊封門，趕到貿易廣場。”
對建材經營戶扣貨物，扣執照，電焊封門，這些事情已經引出了城管、工商、和農業局三個部門，而這些讓人難以理解的事還沒有結束。這個建材經營戶叫施進祿，他家的店鋪同樣曾被電焊封門，商店被封門的當天，他的妻子還被無故拘留。施進祿的妻子李愛蘭告訴記者，“他要搶我板子，我不讓他拉，后來派出所的人就來了，就把我抓了，又把我送到看守所去了。”
據公安部門的說法，李愛蘭被拘留的原因是，她妨礙了城管部門沒收她的貨物。而記者在弋陽了解到，最近幾個月，弋陽縣城內幾乎每個經營建材的商戶，都頻頻受到工商、稅務、環保、質檢等部門的檢查，同時，這些商戶還得到通知，必須盡快搬遷到縣城以外的貿易市場去。弋陽縣的這些政府部門為什么會這么重視建材經營戶？他們的目的又是什么？
正常銷售的貨物被扣押，經營執照被沒收，租房合同被終止，從2003下半年開始，這樣的怪事就降臨到了弋陽縣的建材經營戶身上。而記者了解到，這個時間點，正好是弋陽縣城南邊一個新建的贛東北貿易市場開始招商的日子，這顯然并不是個巧合。那么，這個贛東北貿易市場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市場？它的出現為什么會讓弋陽縣城里的建材經營戶日子難過了起來呢？
店主說，“他就是讓我們搬到贛東北貿易市場去，不去就不讓經營。” 記者在當地人的指引下，在離弋陽縣城5公里左右的地方終于看到了這個贛東北貿易廣場，記者注意到，這里周圍既沒有密集的居民居住區，道路上也看不到多少車輛。，整個市場的各個店鋪幾乎都沒有什么人光顧。
一位店主告訴記者，“我一個月才賣了40元的貨，賺了3塊錢。”另一位店主說，“我賠本也愿意給它，誰也不愿意來這里買摩托車配件。”
幾乎所有的已經搬遷到這里的經銷戶都表示，這個市場最大的問題就是離城市有5公里，路途太遠。店主表示，“這是魚和水的關系，買個水龍頭還要坐半個小時的車，市民太不方便。”這么一個偏僻的地方，為什么弋陽縣政府要在這里招商引資興建市場呢？弋陽縣副縣長黃弋峰告訴記者，“因為我們縣的貿易廣場選址這個地方正好是320國道和311高速公路入口上，交錯口上，這個交錯口上的規劃布局這邊是一個大市場。”
據了解，從2002年底開始，弋陽縣縣委縣政府決定開發縣城南部，指定贛東北貿易市場為縣重點工程，實行招商引資，整個工程總投資為8000萬元，最終由來自福建等地的客商投資興建。但是問題在于，有多少人自愿到縣城外5公里的郊區開門做生意呢？店主告訴記者，“縣里讓我們做出犧牲。”那么，弋陽縣政府部門有沒有經營戶搬遷店鋪呢？黃弋峰告訴記者，“沒有強制。”
這些經營戶真的是自愿搬到這里的嗎？采訪中，幾乎所有的建材經營戶都對一個部門意見意見最大，那就是弋陽縣工商局，因為不少不愿意搬遷到贛東北貿易市場的建材經營戶的執照被工商局扣押，而相當一部分執照至今沒有進行年檢。工商局為什么要這么做呢？記者采訪了江西省弋陽縣工商局副局長何燁
記者：有多少沒有年檢？
何燁：大概有，涉及到建材方面的除了，年檢了十幾二十戶，其他的都沒有年檢。
記者：其他的有多少？
何燁：其他的有幾十戶，具體的，年檢的數字在(集成)分局，因為這個工作是他們開展的。
記者：為什么不給年檢，按照工商局的規定應該給與年檢？
何燁：沒有年檢，根據我們縣委縣政府發展思路，縣委政府提出完善城北開發城南，把城南作為今后發展的重要方向。
記者：這跟年檢有什么關系？
何燁：過去一些經營戶要求搬遷到那邊。
記者：就是說建材經銷戶搬到(干通)貿易廣場之前不做年檢的工作。
何燁：也沒有完全這么好，我們也年檢的一部分。事實也是這樣。
記者：為什么絕大部分沒有年檢？
何燁：絕大部分沒有年檢，當時也有這個想法，配合縣委政府的發展思路。
記者：注冊建材的在(漆工大道)上是不是停止了？
何燁：這個不好說。
記者：是還是不是？
何燁：建材注冊是停了。
2002年底，弋陽縣委出臺12號文件。文件要求如摩托車，水果批發，鋼材，鋁合金，水泥等一律進入贛東北貿易市場。
文件條文規定：每天7點到22點之間，所有營運車輛不得在城區主要街道裝卸貨物。同時要求工商、環保、城建等部門通力合作，舉全縣之力培育贛東北貿易市場。
據了解，摩托車及配件是首批被強令進入市場的經營種類。此前弋陽縣曾下發專門通知，明確要求各單位的店鋪不準租賃給摩托車及配件經營戶。眼下弋陽縣重點要求遷入市場的行業就是建材。看到這里，記者自然也就明白了，為什么建材經營戶得貨物一出貨就被扣押。為什么有那么多的單位會強行終止和租房戶的合同。
弋陽縣農業局局長詹烈爐說，“縣里統一規定，整個建材劃行行歸市，縣里要搬到城南的大市場里去，并不是叫他不開，就是大家要集中到那里去經營。”
弋陽縣從城管到工商乃至到環保等部門，都在相反設法讓縣城里的建材商戶搬到贛東北貿易市場。他們的依據，就是弋陽縣委2002年6月出臺的13號文。這份文件用了最大的篇幅來安排贛東北貿易市場的市場培育工作。文件說，要舉全縣之力參與市場培育，而市場培育的中心工作就是招商。為此，文件給縣里的各個部門都列出了詳細的招商任務表。那么，從那以后，弋陽縣的招商到底進行的怎么樣呢？
今年7月1日，《行政許可法》正式施行，這部法律對政府機關的行政權力作出了監督和制約，要求政府必須依法行政，建設法治政府。那么，弋陽縣為了招商，動用行政部門權力，這種做法和《行政許可法》的目標究竟有多大的距離呢？
一份紅頭文件，就讓幾十家甚至上百家個體經營戶必須搬遷到縣政府指定的貿易市場，這樣的做法，究竟合不合法呢？關于弋陽縣的情況，記者專門采訪了全國人大內務司法委員會委員，國家行政學院法學部主任應松年，他對此是怎么看的呢？應松年說，“不能隨意撤回許可，不予以許可的還要承擔法律責任，還要承擔賠償。”
記者在弋陽發現，讓人難以理解的事情還有不少。比如，在2002年13號文件中，我們看到，弋陽縣政府居然明確規定了的各個鄉鎮和80多個單位對贛東北貿易市場的促銷任務，比如公安局3個，環保局3個，工商局3個，農業局3個，就連人民醫院也有一個。縣里的單位至少要銷售全部店鋪的50%也就是300套。完成任務的單位或者個人將被獎勵4000元，完不成任務罰款2000元。而完成促銷任務的單位，當年招商引資的任務可以核銷100萬到20萬元不等。同時，文件規定縣里領導也必須每人促銷一套店鋪。弋陽縣副縣長黃弋峰告訴記者，“這個項目一個招商引資項目，2002年12月份招進來的，當時的條件和當時的現狀，縣委和政府對開發商做過一些承諾，我也買了一套，已經租出去了。” 副縣長買了房子，那么，那些鄉鎮部門和機關單位，任務完成的如何呢？弋陽縣農業局局長詹烈爐告訴記者，“農業局也買了，買得不多，四個，8萬元錢(訂金)，訂了四個店面，那是縣里要求在那里統一訂得店面。”
了解到這些情況，記者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大批的經營戶會被強行要求遷入市場，培養市場，同時我們也產生了一些疑問：弋陽縣的經營戶究竟被迫租賃了誰的房子？弋陽縣的經營戶究竟有沒有自主經營的權利？清華大學憲法與公民權利中心主任吳革告訴記者，“這種行為侵犯了自主經營權利，同時也侵犯了財產權利。”
更讓人感到意外的事情還有，記者看到，這份2002年13號文件規定的這些條文，被作為合同執行條款列入了一份弋陽縣政府和開發商簽定的合同中，合同明確規定，弋陽縣政府必須履行培育市場的那些強制措施，否則將承擔法律責任。就在記者結束對弋陽縣采訪的當天，記者還看到這樣一個發給建材經營戶的通知：7月9號必須搬遷到贛東北貿易廣場，否則將被處罰。
前不久，溫家寶總理在全國依法行政工作電視電話會議上說，嚴格執行《行政許可法》是政府所有部門職責內的大事，要通過實施行政許可法，促進加快轉變政府職能和管理方式，提高政府的行政水平。而記者了解到，目前個體工商經濟占了弋陽縣經濟總量的一半以上。很多個體商戶說，雖然政府建市場、發展經濟的想法是好的，但政府的做法傷害了他們的心，這同樣也會到傷害弋陽的經濟。
| 
